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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站在马家桥上

 


那天傍晚,我站在马家桥上。古老的阳光透过风尘照过来,刺得我眼前一片迷茫。运河里流淌的浊水,带着漂浮的垃圾,悄然远去。

我终于被妻子马小麦赶出了家门,难道说这个生活了十来年的家从此就要拜拜了吗?

马小麦那句话,让我彻底心寒:狗一样的东西,以后别再踏入这个家门了!

马小麦!我是狗一样的东西,那你是啥东西呢?你不就是我骑过的一条母狗吗?他奶奶的!我就不信,没有你马小麦我魏东就活不下去啦。我用力地拽上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马家桥上人来人往,很多人认识我这个马家女婿。他们问我,你站在这桥上看风景啊?我没有答理。咱都无家可归了,还看风景,看什么鸟风景!

我站在这马家桥上,就是为了等我的宝贝儿子放学,想跟儿子说两句心里话,然后意志坚决地拜拜,不带走一丝半缕的牵挂。

马家桥离马家只有百米之遥,站在桥上,可以远远地望见马家那座三层半高的楼房。那个女人正在二楼阳台上晾衣服,她就是马小麦。可我这时候最不想见到的,就是这个女人。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里,只有儿子对我好。过一会儿,老丈人会踏着三轮车载着我儿子 ,打这桥上经过。我要告诉儿子:爸爸是爱你的,爸爸是被人赶走的,爸爸再也不回这个家了。

他奶奶的,不就是输了几块臭钱嘛!她马小麦就毫不留情地把我赶出家门。那个老东西还骂我是白眼狼,说我原来这么一个老实人,竟然还会迷上赌博,良心都拿去喂狗了。可无论他们怎么说,儿子还是我的儿子,这是一个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。尽管马小麦看我是狗屎,可儿子还管我叫爸爸,这不,怎么说血浓于水呢?儿子小小年纪,对他妈说:妈妈,老师都说了,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!你就再原谅爸爸一次吧。听听,儿子多厉害,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,我的乖儿子呀,真是了不起!爸从心里佩服你!可你猜,马小麦怎么说的?这个娘们在儿子面前,竟然咬牙切齿地说:他不是你爸,他是一条永远也改不了吃屎的狗!

那天夜里,儿子还跑到隔壁房间里,扑通一声跪在他爷爷面前,不,确切地说,应该是跪在他外公面前。他流着眼泪哀求道:爷爷,你去劝劝我妈吧,让她不要赶走我爸爸。老东西对我儿子说,宝贝孙子,你替那个畜生求什么情啊?我们马家供不起这样的菩萨,让他滚吧!

这个老不死的东西,当着我儿子的面骂我是畜生,还叫我滚吧。看来非得给这个老东西一点颜色瞧瞧不可。老虎不发威,当我是病猫。给老子逼急了,一把火烧了算了,省得你们父女都不识好歹。

我站在马家桥上,儿子还没有回来。夕阳已收起了刺眼的光芒,躲进了沉默的西山。儿子是该回来了,难道是马小麦通知了马老头子,让他们改走了别的路?

 

 

兜里的手机响了,我掏出一看,是倪哥打来的。倪哥是咱赌场上的哥们,一个专门放高利贷的“炮子”。

喂,阿东,你在干啥呢?这大周末的,也不出来遛遛?

倪哥,我被老婆赶出家门了。

贱男,你老婆咋这么彪悍?

倪哥,不瞒你说,咱正走投无路,打算投河自尽哩!

贱男,那你跳下去好啦!你还欠我钱呢,是不想还啦?

倪哥,你可别见死不救啊,我就在马家桥上,要不,你过来陪陪兄弟?

那行,你别走开,他妈的贱男,我马上过来。

十几分钟后,倪哥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了马家桥,车子嘎的一声尖叫,像一只断了气的乌龟,趴在了我的身后。

倪哥把车门玻璃摇下,对我喊道:你咋还没跳呢?哥准备给你捞尸来啦,不想死啦?

我说,咱都成这样了,你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,好像我死了,你有什么好处似的。你再不来,我真的要跳河了。

倪哥对我白了白眼,骂道:贱男,你现在跳下去好了,我决不来拉你一把。不信,你试试看。

倪哥打开车门,我钻入车内。倪哥问,去哪里?我答,随便。倪哥调转车头朝城外驶去。他一边开着车,一边嘲笑我:魏东,你咋这么没出息呢?你帮马家完成了传宗接代任务,马家就一脚把你给踹了,你就这么净身出门?

倪哥,这上门女婿真是没啥当头,我算是尝够了个中的滋味了。

啥滋味?房子不用自己买,老婆不用花钱讨,儿子有人帮你养,还说不是滋味,你这种人还真是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:贱!

我说,倪哥,别老是贱贱贱的,有烟吗,来一支吧,我烟瘾上来了。他娘的,中午边,一包烟刚撕开,就被娘们看到了,她一把夺了过去,掼到地上,三脚两脚就给跺了。唉,我在马家连抽一支烟的权益都给剥夺了,你说这活着还有啥劲呢?

倪哥从前面车斗里摸出一包阳光利群抛给我:活该,自作自受,怨不得别人。

我抽出烟,点上,猛吸两口,然后,抬头,轻轻地吐出一圈蓝色的烟雾。唉,刚进马家,他们的确对我很好,吃的、穿的,都不用自己操心。可后来,马小麦就渐渐对我不好了。倪哥,你说,她如果对我好一点,我怎么会到外面去寻欢作乐呢?

倪哥说:我跟你讲,没有哪个女的能容忍自己男人整天不在家的。说实在的,我要是马小麦,也早就把你休了。

我说:倪哥,你老婆咋没把你休了?

倪哥说:咱有自知之明,用不着她休我,我就跟她离了。你看哥,天马行空,无拘无束,多自由啊。

我说,真是悲哀,在城里混了十几年,如今混得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。我现在是身无分文,却债台高筑,都是“赌”字惹的祸啊。

你外面欠了多少债?不就几万块钱嘛,在场子上混,学费总要交的嘛。几万块算个屁,洒洒水的玩意。我跟你说,人家输个十几万,上百万的,连眼睛都不眨一眨,那会像你这样寻死寻活的。

我一个小工人,输个几万就不得了。我到我姐那里借了两万,连我爹的养命钱也被我骗来花掉了。家里人知道我输了这么多钱,都恨不得把我杀了。我如今弄得跟过街老鼠差不多,人人喊打。

倪哥说,满地都是黄金,就看你想不想要?我说,倪哥,你不会叫我去偷去抢吧?咱可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啊!

那没这么严重,哥虽坏,也不至于教你去抢银行。我是说,你还有一笔公积金没动过,我把你算了一下,起码有七八万之多,想办法把这笔钱取出来,这样,你就可以把外面的欠债还掉,剩下的钱,拿来跟哥在场子上混,包你每天发点小财。

啊?公积金!倪哥,你咋想得出来啊?马小麦要知道我把公积金拿出来用了,她会跟我拼命的!

你看,你又开始犯贱了,人家都把你休了,你还想着人家。再说,你不跟她说,她咋知道呢。我跟你说,场子里的钱不还掉,那是利滚息、息滚利,跟滚雪球一样,你挡得牢吗?你现在欠四五万,到年底说不定就是十几万了。到时候,弄得不好,小命都搭上了。

倪哥,这个我知道,可这公积金能拿出来吗?我没买过房,又没造过房子,怎么能拿呢?

倪哥说,你想拿,就能拿,不过,你得把身份证交给我。

我说,倪哥,拿公积金可要经过严格审查的,随便能拿吗?

没事的,你把身份证给我就行了,其他的,你就别管了。

倪哥,你帮我拿公积金要不要手续费啊?

这不是废话吗,我又不是活雷锋,能做亏本买卖?我收人家的提成是百分之二十,收你只收百分之十,这样总可以了吧。不拿提成,我喝西北风去啊!

说话间,车子开进了一个幽静的山谷,穿过一片茂盛的树林,在一幢造型别致的房子前停下。倪哥打开车门对我说,这里就是盘龙山庄,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吧。



我住在盘龙山庄已经有些日子了,除了上班,空闲时间几乎都在场子上混。虽说我还算不上一名专业马仔,但倪哥有什么事,比如接人、抛资、追债、结账等,都喜欢叫我跟着他。我知道,在场子上混,迟早要还的。可我总是身不由己,无法从这种险象环生的场合及时抽身。

魏东,今天跟我跑一趟长途吧。一大早,我还在梦中,倪哥就对我发号施令。倪哥,去哪里呀?我睡眼朦胧地问他,有事情吗?他那脖颈上挂着的金项链在晨曦中发着幽幽的光,感觉有点刺眼。

废话!当然有事情。有个老板叫陈山,你应该认识吧?我说,是不是大家叫他山哥的那个?

对,就是他。倪哥说,前些日子,陈山在盘龙山庄输了很多钱,最近他突然失踪了。老大很生气,叫我们今天去他老家摸摸底,看看他是否躲在家里。

你有他老家住址吗?起床后我问他。倪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身份证,翻了几翻,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我。

我看了一下上面的住址,问:这身份证是真实的吗?要是假的,咱们不是白辛苦一趟?

倪哥说,应该不会是假的,可不管是真是假,咱们必须去一趟,这是老大的指令。

我有些担心,就咱们两个去?倪哥说,那还要很多人去呀?我们今天的任务,不是去追债,也不是去绑架,只是去摸清他的家底。倪哥从我手上拿回了陈山的身份证,放入上衣口袋,然后,拍拍我的肩膀说,准备一下,出发吧。

倪哥找了一张地图,然后我们驱车上了高速,直奔陈山老家陈家村。经过四五个小时的颠簸,终于在浙西大山深处找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。

陈家村口,我们遇到一个牵着水牛嘴里哼着方言小调的老头。倪哥向老头问路:大伯,向你打听一下,你们村陈山家住在哪里?倪哥递了一根烟给老头,我用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。

老头头发花白稀疏,脸上爬满了皱纹。他看人时,歪着头,斜着一双斗鸡眼。他把我们从头到脚斜瞅了一遍,然后慢悠悠地问道:你们是外地来的?

倪哥答道,是的,我们是从杭州来的。老头吸着烟,用手指弹了弹香烟后,问:你们找他有事吗?

倪哥说,也没啥大事,只是顺路来看看他。老头嘴里“哦”了一声,然后举起赶牛的鞭子,往前面山坳里指着说:这里进去有一个水库,水库左边有个山坳,山坳里面那间瓦房,就是陈三家的。车子是开不进的,你们只能走路去。

倪哥问老头:你知道陈山在家吗?他家里还有些啥人呢?

老头摇摇头说:陈山在不在家,俺不清楚,他家里没啥人喽,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。

倪哥还想问几个问题,老头却歪着头,挥了挥鞭子赶着牛走了。

因为村路太小,我们只好把车子停在村口,朝老头所指的方向步行而去。沿途的山田大多荒芜,只稀稀疏疏地种着一些蔬菜和果树。田地里也见不到什么人在干活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化工气味。

沿着一条曲折的山间小路,翻过两道陡峭的山梁,看到了一座破旧的泥瓦房。我们敲了敲院门,里面传来了一个老太婆的声音:山儿,你回来看娘了?

透过院门,看到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婆,从瓦房里摇晃出来。

大妈,是陈山家吗?我们朝屋里问道。

这是一座四面透风的破房子,墙面灰粉全部脱落。外墙上被雨水冲洗成一道道斑驳的痕迹,有些地方已裂成很深的缝隙。灰蒙蒙的瓦片上,落满了腐朽的枯枝与残叶。给我的感觉,这房子好像随时都有垮塌的可能。

你们是?老太抖抖索索地打开院门,狐疑地望着站在她门前的两个陌生人。倪哥说,我们是陈山的朋友,顺路过来看看大娘。

哦?是山儿的朋友,进来吧。 老太发白如雪,穿一件老式对襟蓝布衫,身子瘦弱,背微微弓着。她摸索着给我们倒了两杯茶,还从墙脚搬了几只胡柚摆在八仙桌上,然后很客气地笑着说,吃,吃,吃吧。

大妈,你们家就你一个人住吗?没人照顾你吗?倪哥问道。

家里没啥人了,就俺一个孤老太婆。

那陈山他老婆呢?倪哥问道,她不跟你住一块吗?你们是不是另外还有一座房子?

老太沉默半晌,突然厉声喝道:你们是啥人!问这些事情做啥?是不是山儿在外面又闯祸了?

倪哥说,陈山他没事,他在城里做大老板呢!我也在边上跟着附和道,是的,是的,山哥他没事,他很好!

山儿肯定有事!老太大声说道,没事他咋不回来见娘?大半年了,咋会没一点音信?她脸上忽然显出了痛苦的表情:你们告诉俺吧,你们是干啥来的?

倪哥摇摇头:不,不是,我们就是来看看大妈的,真的没什么事。

老太从墙边操起了一把扫把,猛地朝我们扫来,她边扫边叫:你们是干啥的,是不是来讨债的?

倪哥说,大娘,你别发火嘛,我们这就走。我心生疑惑,这老太为何要发这么大火,难道她知道陈山在外赌博的事?

突然,老太扔下扫把,全身颤抖,口吐白沫,昏厥在地。我说,倪哥,赶紧走吧!万一老太有个三长两短,咱们就是想走也走不脱了。倪哥说:不能走,我们走了,她也许死了都没人知道。来,先救人要紧!倪哥一手托住老太后背,一手伸出拇指掐住老太的人中。我掏出手机,准备报警。倪哥瞪我一眼说,报啥警啊?先救人要紧!

倪哥一边托着老太,一边吩咐我端碗开水来。然后,他叫我用勺子一点一点轻轻地给老太喂水。

片刻过后,老太慢慢苏醒过来。她嘴里不停地呻吟着:山儿,山儿,你在哪里?你回来了吗?娘想你啊!

这时,只见倪哥把老太放到躺椅上,扑通一声跪了下去,声音哽咽道:娘,山儿没事,山儿听娘的话。只见老太慢慢坐起了身子,伸出一只干瘦的手,抓住倪哥的头发,声音呜咽道:山儿,你是山儿吗?娘想你,娘想你啊!

倪哥说道,娘,山儿给你磕两个响头吧!山儿对不起娘!

老太喉咙里咕噜了几声,泪水哗哗地流着,声音细微地问道:是山儿?你是山儿?是山儿在唤娘吗?你是谁?你不是我的山儿!她说着说着又昏了过去。

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凄凉的场景,感觉如在梦境中一般。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,知道这不是梦。我被眼前的事儿给弄蒙了,一时不知所措。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倪哥这般动情,这般真诚地对待一个陌生人。我只知道,倪哥是一个“炮子手”,每天帮着赌场放贷,追债,绑架,抓人。今天倪哥的举动,让我觉得不可思议。

过了许久,老太终于完全清醒了。她撩起衣襟擦了擦眼泪,不无哀伤地说道:起来吧,刚才俺老毛病发了,俺这老毛病好多年前落下的,把你们惊着了,现在没事了,你们坐好,俺给你们说说山儿吧。

几年前,山儿承包了前面山坳里的水库,搞水产养殖,赚了不少钱,还到镇上买了一块地,盖起了大房子。山儿命苦,很小就死了爹,是我一手拉扯长大的。山儿脑子活络,干活又勤,日子过得还算滋润。咱山里人家,只要勤快,弄口饭吃吃还是有的。可是,后来,山那边,有人开起了一座化工厂。听说是大城市里不让办的化工厂,偷偷迁到咱们这山角落里来的。化工厂离这里还不到五里路,就在这山背后。厂里的污水排出来,把村里的水源给污染了。水库里养的水产一夜之间全死光了,田里种的粮食,咱村里人都不敢吃。要知道,三十年前咱农民都盼着分田,谁知道,三十年后村里人有田都不能种,只好卷起铺盖到外面去打工,你说,这化工厂不是在害人吗?

水库里不能养鱼,山儿就带着老婆离乡背井出门打工去了。打工就打工呗,打工也能过日子啊。可不知咋回事,他鬼迷了心窍,被人拉去迷上赌博。后来,大房子卖掉抵了赌债,老婆一气之下跳进了前面水库里自尽。原本一个好好的家,就这样散了。那些日子,天天有人上门追债,山儿躲到外面再也不敢回来了。俺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。说到这里,老太用衣袖擦了擦泪水问道:你们不是来讨债的吗?

听了老太的话,我眼里已噙满了泪珠。倪哥说,大娘,你就别问了,我们是,我们是------

大娘说,好了,你们别说了,俺知道了,俺家里没啥东西能抵债,你们看着办,能抵债的就拿去好了。

倪哥说,我们没有想到,陈山,他家会是这个样子,真是对不起,打扰了。走前,趁老太转身不注意时,倪哥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压在了茶杯底下。

老太把我们送到门口,神情忧伤地说道:看到山儿,千万不要难为他,请告诉他,娘等着他回来!我们一边应着,一边飞也似地逃离了陈家。


 

自陈家回来后,倪哥变得沉闷不响,脸色总是阴沉沉的,看不到他以前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。我也决定离开这种热闹的场所,回归以前那种安稳的生活。记得有人说过,出来混,迟早是要还的。可是,我又不愿回到马家去,那么我能到哪里去呢?

倪哥有空就带上我往工地上跑,去寻找那失踪的陈山。然而,我们几乎找遍了城区所有的工地,都没有见到陈山的踪影。也许他不在杭州,也许他根本不是什么老板。当然,寻找陈山,也是老大的指令。陈山已欠下场子很多钱,具体多少,也许只有倪哥心里清楚。来场子赌博的人,大多自己不带钱,要赌了,找一个炮子贴身跟着,输了钱由炮子付,出了场子,再和炮子结账。有的欠了一屁股高利贷,因为帐还不出,用厂子、房子、车子来抵债。还不起赌债的,索性躲了起来,过起隐姓埋名的日子。

后来我们在一个新开楼盘前面,找到了一个正在刷漆的民工,他说他认识陈山。他说,陈山以前在城里开过装潢公司,但早已不在这里干了。寻找陈山,我们差不多跑遍整个杭城,最终一无所获。

也不知倪哥是通过何种途径,他已顺利地把我的公积金取了出来。我用公积金还清了以前欠下的赌债,剩下的钱,我寄给了远在老家的父亲。

一天晚上,倪哥安排我到谷口放哨。老实说,这是一个很无聊的差事,眼睛要盯住前面谷口,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,就要及时通知里面的人迅速撤离。

倪哥说,本来今天想叫你跟我出去接几个人,可老大说,最近严打开始了,多安排几个人盯着。我说,倪哥,局子里不是有眼线吗?倪哥说,真要是严打开始,眼线顶个屁用!

倪哥还悄悄跟我叮嘱:好生看着,今晚可能有大动作。倪哥说完,开着车子走了。我知道,来盘龙山庄赌博的老板大多是开高档车的,很多都是职业赌徒,跟亡命之徒似的。

我在谷口那棵香樟树背后的草丛中,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处所蹬点。然后,我就开始百无聊赖的瞎想。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马家的电话,嘟嘟几声后,听到了马小麦的声音,我立即挂了。我不想和马小麦说什么,只是想听听儿子的声音。每当静下心来,我就会想起儿子。不知咋回事,脑子里全是儿子的身影。记得儿子小的时候,我最喜欢逗着他玩,宝贝,来亲爸爸一个!太轻啦,要亲出声音来嘛!儿子就朝着我的脸上狠狠的亲一口,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
马小麦把电话打了过来,我没接。过了一会儿,她又打来了电话,我还是没接。后来,她给我发来一条短信:回家吧!儿子每天吵着要见你,只要你彻底离开赌场,家随时为你开着!我看着手机里的短信愤愤道:哼,不是叫我滚吗?家随时为我开着,我就是流浪天涯,也决不会再回马家!马小麦,你------

忽然,谷口,有一群人急速向山庄涌来。不好,警察来了。

我正准备打电话报信,手机滴滴两声,又收到了一条短信。点开一看,是倪哥发来的:陈山被抓,警察来了!赶快逃命!

我把身子悄悄地缩进一片茂密的草丛之中,大气都不敢喘出来。一阵忙乱过后,我透过路灯的光线看见老大那油光发亮的脑袋,被警察一把揿进了警车。那些平时在赌场上吆五吆六,呼风唤雨的家伙,一个个像活蹦乱跳的蚂蚱一样,被警察铐着双手抓进铁笼子带走了。

过了很久,山庄恢复了本来的宁静。我掏出手机给倪哥一连拨打了好几次电话,电话关机。倪哥是被抓了,还是逃走了呢?陈山是被倪哥抓了,还是被警察给抓了?我也不得而知。我沿着杂草丛生的山道一路狂奔,我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,也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是否和他们一样,也是冰冷的手铐?凡是迷上赌博的,结果都会很惨!我想起了陈山老娘,那个孤苦伶仃的老太。我想到了自己的儿子,儿子会原谅老爸吗?

夜很深,人已静,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家桥上。一弯冷月,如弓刀似地挂在了天边,仿佛有夜神正提着弓刀向我追来。我很想从这马家桥上一跃而下,变成一片漂浮的垃圾,离开这个烦恼的世界。

但是,我想儿子,想亲亲儿子的脸,也好想让儿子狠狠地亲我一下。我还有脸见儿子吗?我站在马家桥上。

 

涂超君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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